一 1988年某一天，北京化工学院内，崔健演唱结束后谢幕，舞台一片凌乱。台下被撩拨兴起的观众，即兴登台唱歌。一个少年就这样倏忽到了舞台中央，他旁若无人，嗓音上天入地。

刚刚组建黑豹不久的郭四见猎心喜，邀请他加盟。少年叫窦唯，成了黑豹的主唱。他凭空出现，又完美地嵌入时代的空白之中，仿佛那空白，专为他而设。

一年后，从部队专业的赵明义，加盟黑豹，担任鼓手。几个月后，九十年代拉开帷幕。

黑豹组团南下参加深圳之春演唱会，意外结识了beyond的经纪人。当年，他们在香港悄悄发行了专辑《黑豹》，港九为之震动，内地盗版风行。最终，黑豹专辑横扫中国，正版磁带发行150万盒，算上盗版超2000万盒。

那时的窦唯，面容清秀，长发妖娆，身上缠绕着一代人的青春。

1991年底，在成都，窦唯在台上挥舞着mic架，忘情歌唱。台下无数窈窕少女高喊着黑豹之名。

散场时，吉他手李彤被揪掉头发，鼓手赵明义则被拽掉项链。那场之后，窦唯离开黑豹，眼前的世界广阔自由，仿佛处处是高歌的舞台。

1994年12月17日，香港红磡，如金字塔倒置的体育馆内，大陆摇滚青年集体亮相。观众席上，从四大天王到会场保安，皆陷疯狂，黄秋生听着听着干脆撕裂上衣狂奔。

台上的窦唯，长发已剪，眼神清澈。他抿唇，吹笛，喧嚣骤然而止，世界呼吸停顿。九十年代露出骄傲的冷笑，然后又如窦唯般抿紧嘴角。

一年后的初夏，王菲从窦唯家走出，趿着拖鞋溜达向胡同内的公厕。鸽子从胡同上空飞过，哨音清亮，青春仿佛永不谢幕。

然而，转眼间，窦唯就已身在开往未知地的地铁，抱着破旧的背包假寐。车窗外，灰暗的水泥墙被飞快甩于车后，如同已一去不返的九十年代。

几年后，曾和窦唯红磡同台的赵明义，端着保温杯向我们施施然走来。当年疯狂击鼓的是我还是非我？杯中泡着的又是枸杞还是花茶？

掌中的保温杯，身外的地下铁，其实都是金属的囚笼。人生流淌至此，休提往事。青春遥不可忆，中年漫长无期，当年的纵情狂奔只不过是虎口脱险，虎穴之外，还是虎穴。

二 几年前，在影院看《心花路放》，散场时灯光暗淡，小柯的歌声悠然响起：默默看着时间，带着所有湍急而下，这样子是不是老了？

电影营造的欢喜骤然被抽空，只余怅然若失。在时间面前，你我皆囚徒。

我不知道赵明义是不是也明白了这种无奈，不然怎么会坦然举杯。其实，真正在意他举杯的，反而是那些围观的看客。

中年的看客，无法接受偶像向岁月认怂，当年的叛逆先锋，都已被时间淹没，他们的回忆如何安置，人生又如何突围？

年少的看客，其实是在用笑声掩饰恐慌：莫非有一天，我也要端起保温杯么？

如果保温杯等同于中年危机，那么这场中年危机，早已前移。

金正男遇刺时，1988年出生的已经被称作中年女子。在联合国的最新定义中，1992年出生的，就已算中年人。

这个时代的年轻人，正越来越早体会到，父母在人生中途才体悟到的危机。

这个时代的职场，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激变；这个时代的爱情，也远比过去脆弱；这个时代阶层已分，起跑悬殊；这个时代不喜欢窦唯的歌，现实森冷且严苛。

捧不捧杯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人人皆需取暖。

三 中年危机不但在前移，同样也在后移，或者说，中年的宽度在延展。

我们即将迎来一个喜忧参半的未来，科技的提升，正在不断攻克疾病，延长着人类寿命。这意味着，我们可能会拥有一个更漫长的中年。

在这场漫长的中年旅途中，能否战胜危机，取决于你灵魂是否年轻。只要灵魂年轻，危机即主场。诚然，生命力的流逝无从阻拦，但为灵魂赋能，人生的边界就会持续扩大。

比如说读书，比如说思考，比如说持续探索和接纳对你陌生的领域。

2012年，马东从央视离职前后，一度感觉人生如泥潭。

控制体重力不从心，与年轻人聊天话不投机，80后尚可略懂，90后00后宛如天书。他说，他被世界放在了马路边上。5年后，马东49岁，他割了眼袋，自称是一个出生于60年代的90后。他身边年轻人环绕，灵魂已然迭代。

和他一样修行灵魂的还有张朝阳。在乌镇酣睡的查尔斯，风衣飘摇开叉的查尔斯，刚刚横渡兴城海峡，在怒浪中游完13海里。

上岸后，53岁的张朝阳在朋友圈说，“整体不错，颈椎活动量超大，脑供血充足，思维清晰。”

从这个维度，谁敢嘲笑他老了？

在佛书中，我们所在的大千世界名叫“堪忍”，轮回之苦，终需忍耐。

只是对于那些打破危机的人而言，他们从来不奢望能战胜时间，而总会在时间洪流中，保持自我的灵魂。他们的保温杯中，装着烈酒。

在地铁被偷拍后，窦唯破天荒地短信回复了新浪娱乐，仅八个字，“清浊自甚，神灵明鉴。”

他不必辩解什么，又何需辩解。其实看那些偷拍照片，岁月是老了容颜，可他的眼神，何曾有一丝一毫妥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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